守望五十年

吴宏庆

孙家南回家时正好遇到这段时间最冷的一天，他站在车站门口瑟瑟发抖，茫然不知去向。

五十年前，他还是黟县北街小巷里的一个顽童，有一天，突然就随着父亲举家外迁了。一辈子在外打拼，一身是伤，却仍是一事无成。都说故乡是舔伤口的最好去处，于是，他回来了。

儿女们都劝他别来了，这么多年，他不知絮叨过多少次的碧阳书院、横沟弦、县衙正堂、北门桥、胡家弄、费家弄、汪家弄等等也应该早就湮灭于历史了吧，故乡永远只存在于记忆里面。但他还是来了。

他从一下车就开始迷路了。

他一路问，一路走，来到了北街，看到了古城改造的情景。漫步街头，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老家所在的那条巷弄，不是因为记忆好，而是那小巷几乎没什么变化。

两旁仍然是斑驳黑白的老墙，静谧幽深，狭窄逼仄，一抬头，两墙之间一线碧蓝天空。小时候顽皮，常双手双脚撑墙，努力想要爬到最高处去看天空，但总是半途而废，现在他看过天空后，又回到了起点。

他的老家是间晚清老宅子，现在仍然还是那个模样。他站在门口向里探望，一个中年妇女正好走出来，好奇地问：“你是谁，找哪个？”可能是见他不像本地人，用的是普通话。他用了黟县话回道：“你好，我以前是住在这里的，能进去看看吗？”

这世上会说黟县话的人应该超不过十万人，乡音一说，那中年妇女立即热情起来，改用了黟县话，连声让他进去坐。

真的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，进门就是天井。昨夜下了雨，还有滴水从屋檐落下，砸在脚下的青石板上，“吧嗒”一声，空旷幽静。正堂条桌上，东边瓶，西边镜，正中自鸣钟；两侧厢房的窗棂上雕着八仙过海，百子献寿……

不知不觉中，他已是老泪纵横。那妇女忙请他坐下，递了杯热茶，询问他这些年的经历。得知他出去闯了几十年后仍是一事无成，哈哈一笑，安慰说：“一辈子眨眼过去，混得好的，混得不好的，不都是我们黟县人吗。”他忍俊不禁，这是他记忆中的黟县人，热情，实在。

妇女说这老屋已经不住人了，不过她经常过来开窗通风，她对老城改造充满了向往，希望改造后，游客增多，到时候她就在老屋里卖点土特产。说到这，她突然想到什么，问他知不知道老城改造的事，他回说刚才来时见到了，但没仔细看。妇人一拍手，说：“你现在也算是客人了，我正好没事，带你参观一下吧。”

正街正在改造，虽是遍地泥泞，但从两边修缮过后的铺面上已经可以看出风格了。妇女说，黟县的宏村西递都发展上去了，就是县城处境尴尬，这回投巨资改造北街、直街，足以看出政府的决心了。

孙家南一路看过去，那些儿时记忆中的胡同小巷都还在，就好像它们一直在等着他回来一样。上了北门桥，回首望去，那些马头墙层层叠叠，将天空剪成了一张张边角分明的剪影。他突然问：“老屋租吗？我想回来养老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