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蓑烟雨醉黄花
既是清明时节,又是细雨纷纷,所以回家的客车被阻隔在高速公路上。这样的经历于我而言确实少有,但我也因此拥有了不一样的窗外风景。
春日的生机就这样被一场春雨涤荡干净,这个相对肃杀的节日搭配相对落寞的天空,再融入归家延迟的烦闷,心中关于春日绮丽的幻想渐渐消亡,我只能依靠着窗户凝视着雨滴慢慢滑落,很快地,这样的等待也变得枯燥起来,索性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安静地睡去,省得这春日秋景玷污了我欣赏美好的眼睛。一觉醒来,客车依旧在拥挤的车流中缓慢前进,不过眼里的不再是阴沉的城市,而是一望无际的田野,而田野上盛开着一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。
这油菜花开得好不热闹!但凡能目测到的田野,全是油菜花所叙写的金黄。绿油油的稻苗与金黄色的油菜花井然有序地排列着,交相掩映,在微微细雨中更显清新脱俗。油菜花用漫过天际的金黄诉说着盛开的团结,一朵油菜花成不了什么气候,但一朵朵接着一朵朵,开过田野,开上土坡,开遍村庄,开遍整个世界。我不禁纳闷,回家的这条路我也走过很多次,也有几次是油菜花盛开的时节,为什么我从来没有留意漫山遍野的油菜花,难道是因为这场归途的百无聊赖,还是因为一蓑烟雨醉了黄花。
我不清楚,但我对这种感觉蛮欢喜的。我在烟雨朦胧中凝视着村庄,顿觉心里空落落的,也许是这烟雨作怪,浅浅的水珠落下,落在黄花上,落在田野里,落在村中的屋檐上,一滴一滴,冲刷着往日的勃勃生机,在宁静的乡村中添上了一笔黯淡。雨水是极干净的,洗刷了罪恶,又给予了生命生机。我倒想冲出窗外,任凭蒙蒙烟雨洗净我此生的铅华,拂过一片片黄花走向不知所谓的终点。我也许未从睡意中清醒过来,还是醉生梦死的,竟会有这样任性的想法。也许我是在蓝天白云的日光底下生活得愈发习惯,把一蓑烟雨当作一场陌生,把雨中的纵情当作一种超然。
果然,清明这个时节是不太赞成放情的,我们都必须在充满哀愁的天空下缅怀故人。一路驶去,我看到许多村子里的农民正在油菜花堆中祭奠他们的先人。黄花微微浸湿,也微微飘零,这一场凄风苦雨让思念与失落满怀在离愁别恨中。人的心和人眼中的世界是一样的,经得起惆怅,绝不了情仇。我始终不明白,为何要在万物生长的春天举办一个崇尚死亡的节日,又为何老天偏不作美,非要用一蓑烟雨让百姓更明确地接受死亡的哀怨。
一蓑烟雨醉黄花,这是一场我平生所未见的极致美丽,干净且苦涩的烟雨,盛放却略显哀愁的黄花,再配上一场葬礼,我不由得迷上了这种情怀。我没有亲身经历,但眼里的种种生机与衰亡让我终生难忘。繁华与衰落的结合机会甚少,在拥抱生命的同时接受死亡,这种美从新颖上诱惑了我的感官,更从每一个细胞震撼我的灵魂。
我大概真的是醉了,当然,世上很多人在经历酒池肉林的浮华后,人性中无处安放的灵魂便有意无意地把衰景衰色衰情当作一种救赎。我所走的每一步路都似乎是在陌生中体验不一样的美。我看了一路上一蓑烟雨醉黄花的情状,几乎都是村庄、黄花、烟雨相互交叠的景观,可唯独有一件“孤独”的景色让我无法忘却。在村庄的小河中,两岸油菜花盛开得妩媚,一条小船在穿着蓑衣的撑篙人下渐渐地驶向远方。我突然达到了向往的最高潮,正准备伸出手触摸窗外的小河流水潺潺,在漂泊的小船上享受一蓑烟雨醉黄花的极致美。可当我回过神来,风景不再,心中更是惆怅满天飞。
这是我记忆中、梦里和心里的乡村,在宁静中饱含着沧桑与惆怅的情状,只不过生命中很多珍贵的东西都在岁月的流转中渐渐淡出视野。我能够想象,当我骑着自行车,一根根电线杆闪过,周围的风景大都是农田,蓝蓝的天空下,金黄色的油菜花迷人地盛开着。阳光、天空,还有不自卑也不自傲的生命,我真的很幸福,很自由,我好像张开双手就能拥抱全世界,拥抱着春天给我的所有希望、梦想与自由。可我没想到,我对岁月竟会如此失忆,要依靠某些极致的惆怅才能忆得起生命所遭逢的错过。
黄花微醉,我却是大醉,很希望这客车一直阻滞下去,让我好好地沉醉在爱和痛苦的“一蓑烟雨醉黄花”的美学世界中。这里不会有人打扰我,可我的心情不断起伏波动,很明显地我受不住这醉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