桂花香，游子归

江建军

  秋风微寒，送来阵阵桂花香。妻子翕翕鼻子，像对我，又像自语道，台湾大伯该回来了。   

  台湾大伯是岳父的胞兄，20岁那年，家道中落，又遭表妹退婚。读了几年私塾的他，年轻气盛，一怒之下背井离乡，在芜湖稀里糊涂进入国民党军士官教导总队，谁料他学员尚未结业，国民党军已经兵败如山倒。他便随军一路由芜湖而南京、而上海、一直被裹挟到了台湾，从此与家人失去联络。他的老母因此一辈子郁郁寡欢，与他的父亲至死也没等到长子归来，真是死不瞑目啊！   

  1989年金秋，年逾花甲，阔别家乡41年的大伯，几经周折，第一次回故里黟县省亲，在祖坟前长跪不起，一边磕头，一边连声呜咽道：“不孝子尔康来迟了。”直至痛哭失声。秋风阵阵，拂乱了大伯过早爬满头的银丝，留下一地桂花香，一个雕塑般跪于天地间的老者。   

  祭奠完毕，大伯交代了三件事：一是马上修缮祖坟，坟上一定要立碑，多拍几张照片寄到台湾给他看；二是我岳父的两个儿子，成亲不论生男生女，大的就叫梦成，小的叫梦真，意寓他几十年梦回，终于梦想成真；三是要我岳父买下居住的公房，由他出资翻建新楼。    

  时隔20多年，大伯在有生之年，亲自领着两个儿子回故里的心愿，终于在家乡亲人的期盼中实现了。我和妻子，也归心似箭，从池州赶回黟县拜见他们，分享团聚的喜悦。

  一见面，首次寻根之旅的两个台湾弟弟，便“哇噻”个不停，以他们银行职员的眼光，盛赞我岳父家的3栋楼房好气派，成“品”字形，还有私家车，在台北也算中产阶级啊！我告诉他们，“品”字下面的两个“口”，是大伯当年汇款过来建造的，上面的一个“口”，才是岳父用去毕生积蓄建成。   

  大伯接过话头，也连连说：“变了，大变样了！”当初他第一次回来，飞机必须落地香港转机，现在能直飞黄山，便捷多了。原先老屋破旧不堪，摇摇欲倒不说，最难受的是没卫生间。公厕都是旱厕，臭气熏得人喘不过气来。多亏建军有位老同学，在政府招待所客房部当服务员，为他这台胞大开“方便”之门，否则，多呆一天，就要多受一天罪。现在多好，家里应有尽有，客房就像宾馆一样整洁舒适，真正的宾至如归。

  次日，我们一行陪大伯父子，游览宏村古民居博物馆，他们又是大吃一惊。离“黄金周”还有半月，这里已经人满为患，牛肠一般的小巷里人头攒动，接踵摩肩。各地方言与导游的小喇叭声交织错落，此起彼伏，有点“稻花香里说丰年，听取蛙声一片。”的感觉。 

  大伯一直兴致很高，跟定一个旅游团，步履稳健。他边走边告诉两个儿子，当初他来，这里几乎藏在深闺人未识，是那种桃花园里人家的古朴安详之感。   

  妻子拍拍我的后背，说大伯虽鹤发童颜，却腰板硬朗、挺直，精气神不减当年，一点也不像个85岁高龄的耄耋老人。   

  行至一家专营茶叶的小商铺前，老板碰巧是岳父麻田街的街坊，盛情邀请我们坐下歇歇脚，张罗着泡茶。我们都带了瓶装水，只让他为大伯泡了一杯本乡本土的桂花茶。大伯端起茶杯，眼睛里渐渐蒙上一层潮湿的雾气。他告诉我们这些晚辈，小时候每天上学堂前，他总要在母亲的杯中啜饮几口桂花茶，不仅齿颊留香，且一天都有精神，背书从来没被先生打过手板心。是了，这便是他每当桂花飘香，便辗转难眠，格外思念梦中老母和家乡亲人，一次次归来的心灵密码吧。

  闲聊中，得知这间仅有十几平方米的小店面，月租却要7000多。而在据此仅仅几公里外的县城，同样规格的店面，月租七八百也就够了。有做小买卖生意经验的大伯，说从这十倍的差距，不难看出宏村旅游的火爆，看出老百姓不但腰包鼓了，习惯于储蓄的大陆人也舍得花钱旅游、购物了，这是对国家经济稳健发展充满信心的表现。半个月后，国内“黄金周”旅游再度“井喷”，佐证了大伯的说法。   

连续几晚与大伯夜谈，得知他去台后，先在军中20年，才混上个准尉军衔，待遇极低，讨不起老婆。退役后，先后开过计程车、公共汽车和小货车，还开过票亭，兼营一些小的生活用品，直到40岁开外才娶妻生子。长子取名天佑，次子天华，“天佑中华”的心愿一目了然。由此，我窥见了大伯那颗眷恋故土、热爱中华的拳拳赤子心，窥见了一个勤劳善良的老者形象，越发对他肃然起敬！

注：发表于2012年11月7日《池州日报》副刊；又发表于2012年11月20日《黄山日报《·《黄山晨刊》和2014年第四期《盲人月刊》，荣获2012年度全省报纸副刊好作品评选一等奖。

作者简介：江建军1959年6月出生于安徽黟县，1976年12月黟县中学高中毕业，1978年3月从下放的原黟县阳光公社应征入伍，1986年5月在池州市原贵池县抓捕罪犯时负伤失明，评定为一级伤残军人，2005年1月退休移交至池州市军休中心。1990年开始学习写作，至今发表作品200多篇，拿到获奖证书30多个，出版散文集两部，报告文学选一部，现为安徽省作协会员，中国盲人文学联谊会副会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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